洪鈞又氣又納悶,心想這小廣告又不是什么寶貝,怎么會舍不得給一張?而且,這小廣告他本來就是見車就塞的,怎么就偏偏不肯給自己一張?洪鈞怎么想也想不通。忽然,洪鈞明白了,他不由得大聲笑了起來。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樣子和穿戴,腳上是一雙塑料底黑布面的布鞋,就是俗稱 “懶漢鞋”的那種,下身是一條寬大的藍布褲子,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套頭衫,就是俗稱“老頭衫”的那種,下擺沒有掖進褲子里,而是長長地耷拉著。洪鈞感覺自己的臉上恐怕也已經(jīng)粘了不少土,嘴邊沒準還有剛才吃煎餅沒擦干凈的渣子,這樣一副尊榮的人,蹲在馬路牙子上,與其說像是買得起廣告上推銷的東西的客戶,不如說更像是發(fā)小廣告的那幫家伙的同行。
洪鈞止住了笑,不對,高抬自己了,自己不如人家,人家可是有工作的。洪鈞看著那個黑瘦小個子的背影,心想,連這個發(fā)小廣告的都知道要判斷一下對方是不是一個夠格的潛在客戶,如果他覺得不是,他連一張小廣告都不會給,連一句話都懶得說,不錯,已經(jīng)是很專業(yè)的銷售員了,洪鈞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人才,贊嘆著。
這是洪鈞最熟悉的那個城市嗎?洪鈞生在這里、長在這里,在這里念書,在這里工作,三十多年了,怎么好像今天才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了很多以前從未發(fā)現(xiàn)過的東西。洪鈞想著,大概這就叫“圈子”吧,或者用一個更雅致的詞:生活空間。洪鈞不想用“階層”這個詞,因為他始終不認為自己屬于什么高的階層,事到如今,他更不愿意承認自己掉到了什么低的階層。洪鈞對自己解釋說,自己是終于有了機會可以從原來的圈子里溜出來,得以溜到其他的圈子中去逛逛。
洪鈞開始有一種感覺,他覺得空間比以前大了許多,世界比以前豐富了許多。他就像一只螞蟻,在一個小圈子里忙忙碌碌地轉(zhuǎn)了很久,忽然他變成了一個小男孩兒,蹲在樹下,看著自己在土地上劃出來的一個小圓圈里,有幾只螞蟻在忙著。人就是這樣,先自己動手給自己劃一個小圓圈,美其名曰人生規(guī)劃,然后自己跳進去,在圈子里忙。
洪鈞曾經(jīng)以為,他這些年其實就是在做兩件事:他一邊給別人設(shè)圈套,一邊防著別人給他設(shè)圈套。所謂成功與失敗,無非是別人有沒有掉進他設(shè)的圈套,以及,他有沒有掉進別人設(shè)的圈套,F(xiàn)在,洪鈞明白了,其實他一直還在做著第三件事,他在不停地給自己設(shè)著圈套,然后自己跳進去,人這一輩子,都是為自己所累。
洪鈞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,北京原來真大啊,他好像只是在東北角的這幾個街區(qū)里逛了逛,就已經(jīng)大開眼界了,如果再跳到其他地方轉(zhuǎn)轉(zhuǎn),不知道又會有多少新鮮東西。洪鈞走著,感嘆著,終于,他覺得累了。
洪鈞停住腳步,手扶著旁邊的一棵小樹,向四下張望,尋找著適合一個人獨自吃飯的地方。他看見一家京味飯館,覺得可能是一個比較理想的去處,便抬腳走了過去。
他走到門口,雙手把門上垂下來的玻璃珠編成的簾子往兩邊一分,剛邁進去一只腳,就聽見里邊一群人大喊:“一位里邊請!”
洪鈞一下子怔住了,就這樣一腳門里、一腳門外地跨在門檻上,稍一愣神,眼睛也適應(yīng)了從外面到室內(nèi)的光線變化,一想既然人家已經(jīng)明確說了“里邊請”,便走了進去。
很明顯,里邊的客人比跑堂的這些小伙子還少,三三兩兩地只零星坐著幾桌,倒是站著十幾位小伙子,一色的深色布衫布褲子,腳上和洪鈞一樣的布鞋,洪鈞腦子里一下想起當年聽過評書里常說的一句詞,叫做“胖大的魁梧、瘦小的精神”。洪鈞心里偷偷笑著,被一個“魁梧的”小伙子領(lǐng)到一張桌子前,坐到木頭長凳上。
小伙子問:“您來點兒什么?”
洪鈞隨口說了句:“炒餅!眲傄徽f完,洪鈞就納悶自己怎么想到要點這個,心想可見環(huán)境對人的影響有多大,進到這種飯館,不自覺地都會點應(yīng)景的東西。
小伙子又問:“您來素的還是肉的?”
洪鈞反問:“素的多少錢?肉的多少錢?”
小伙子朗聲回答:“素的五塊,肉的七塊!币姾殁x稍一遲疑,又補充說明:“都送碗湯。”
洪鈞立刻說:“素的。”
小伙子用布擦了一下洪鈞面前的桌子,把布往肩上一甩,轉(zhuǎn)身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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